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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資料


亞洲人的二手資料和沒有理念的知識

野人 | 2023.10.25

我自己不愛讀也不愛製造二手資料,倒也不是反對,畢竟當作索引或簡介簡單看幾眼也還算不錯,但就想說書就擺在那邊,本來就想要去了解內容為什麼還要仔細去讀一個精簡過的架構。

所以這些資料被製造出來的目的,在我看來更多是作者要傳達出「我讀懂了」的訊息;而給其他讀者節省時間的部分,省下的時間跟理解缺失的原文,不曉得該被形容為惋惜還是得不償失。比較極端的比方是,一段三十分鐘的舞蹈,有人為了節省時間去聽有關這段舞蹈講解的Podcast,我還是想說我並沒有在反對這樣接收資訊的模式,只是我自己不喜歡做。

亞洲人和二手資料

亞洲人很善於擺開揉碎跟你講別人的思想,給你介紹西洋思想,給你分析文法結構,但你讓他講他自己怎樣想,他不敢,讀書愈多愈不敢,甚至於從他嘴裡擠出來的每個字都要有典故有出處才安全,因為這樣不容易錯,就算錯了,錯的也是被引用的那個人,引用的那個就永遠可以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你他讀過多少多少書。

或許我們著重「正確答案」的教育模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樣不敢有自己想法的思維,就只有不太會去主動讀書的人懂大嘴巴,但這種人亂講又通常只能侷限在個人經驗層面,最後難免變成「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的吃鹽老人。

亞洲人在做西洋學問的,大多在潛意識裡有一條原則,就是亞洲人不配擁有自己的西式概念。但其實產生這種錯覺很正常,多數人並不會用母語之外的語境思考。就比如反過來去看有些西方漢學家的研究,結構異常完整,但結論匪夷所思。其原因多數是語境的缺失,一些在自然語言裡暗示的、或理所當然的背景,對方沒辦法從文法中獲取。可能母語者憑「感覺」得到的一些微妙情感,異文化者就需要大量閱讀或跟母語朋友之間經常打屁才能得到,得到的還不一定準確,要對方解釋,對方也很為難,因為那只是某種深藏在語境裡的感覺,在卷積神經網路被開發完畢之前還沒辦法總結(此處幹話標註)。

有了這一現象做前提,就很容易用不嚴謹的邏輯推斷出,西洋的學問就「必須」要找西方大師的學說做根基,然後東方的學者們才敢鼓起勇氣從羞澀的雙唇之間勉強擠出幾句批評或感想,最後也勢必要向欣賞自己的人謙遜地承認,自己並不會主動產出什麼思想,生怕不小心產出了,又顯得很幼稚,被別人看不起。適當地展現自己高超的理解能力,沒有在業界保持地位或名聲更安全的做法了。

也同樣是這些人的其中一部份,認為經典即衡量這門學問的基準,西洋的學問就必然是洋大人「正確」的機率更「絕對」(機率更高是沒錯,但絕對化永遠是最懂給這類人節省腦細胞的選項),用小時候的考試思維努力從各類學問甚至理念中尋求「能加分的答案」。那自己的學問或理念自然不配構成某種判斷尺度,寫在課本裡、經典裡的話才能成為尺度去衡量或判斷某個現象、某個理念、某個概念等等。這樣的認知邏輯最後很容易導致一種問題,就是只要沒在課本上或經典裡讀過的,如果出自東方人之手,最好是同一國、同一市的人,那一定是對方「讀書讀太少了」,自行排除了對方讀過某種說法、但不信的可能性;如果出自西方人之手,最好是業內知名人士,他寫的就一定是先進思想、學術之光、行業翹楚、遙遙領先。反過來,真的沒在讀書還要ㄍㄧㄥ的那些,就拿個人觀念當論據,他們自己並沒有弄清楚觀念跟理念的差別,以為添加過名人背書的觀念就是理念,在大段廢話裡面塞滿論據,假裝理性直到消滅理性。

以上種種都使得多數優秀的亞洲學者善於且樂意製造二手資料,腦袋裡被塞滿的理論知識最多也只是用學生熟悉的語言敘述出來,幸運的還能編成一本科普或哲普書賺點外快。大家都心知肚明,講自己的想法就會被西洋衛道士手捧各類經典鉅著站出來打槍。「阿書上就寫得很清楚,你還在那邊亂講,阿你都沒在讀書喔!」

好像在念聖旨的太監喔。

科普、哲普

我不曉得,有在做科學的還會去讀科普、做哲學的去讀哲普的嗎?真閒。

周末去逛書店看見四歐元打折區放著一本《索菲亞的世界》,想到當初這本書在中文出版物裡算是炒熱過一陣子的哲普讀物,年幼無知的我本來想推給女友讀,結果自己翻了前幾章就放棄了,覺得味同嚼蠟,想說喔幹,學了那麼久的亞里斯多德原來那麼幼稚。我從國中就一直喜歡買些科普雜誌或書什麼的,讀完哲普才知道反思之前讀的科普讀物有多不值得被記住。

很久以前有數學系的跟我吐槽過多數理論科普都很瞎。我很久之前跟字老師互相留言閒聊時也傲慢地說過哲普或哲學史都不是哲學。我自己覺得啦,某些(是某些喔!)理論方面的科普或哲普內容上都會過度簡化,簡化到幾乎變成直覺上本然的廢話後,再選擇性地「塞回去」一些有的沒的。在簡化過的架構裡間隔塞入幾句原文,暗示讀者這些被總結的條目就是作者本意。假使這位科普或哲普讀者沒讀過、更不想浪費時間去找原文來讀,那這類科普哲普或許更像某種價值強迫。獨裁式地提供給你一塊牙慧,完全可以想像,這位大哥如果有黑社會背景,還會叼著牙籤送給你一句「你不吃就是不尊重科學/哲學喔!」

這些普及讀物或許更像清單或目錄,一個門外漢向另一個門外漢列舉出一系列令人眩暈的條目就足以使他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變得高不可攀,除此之外的其他效用都是多餘的,因為真正理解書本上的知識並不能讓你的崇拜者變多,向反那些多餘的知識只會讓你在一群拿列舉條目來充當哲學在談的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沒有聽眾會在意那些難以理解的內容,他們只關心有多少條目能在他們後面的對話中被提到。

但這邊並不是在說只有複雜的語言或思想才配被稱為科學或哲學,這邏輯就顛倒了,而是想說,如果原本的結構像科普文哲普文總結出來的這般不複雜,那原本的問題根本就用不到科學或哲學方法。否則這些問題當初應該被天才國小生發現。

就好像我之前吐槽過「範式」這個詞被當代人的誤用,哲普與哲學的混淆幾乎是同樣道理。比如證明一道數學題,如果用特定的方法去解,只能說明這是一道已有答案的考試題目,即使最新奇的方法也僅僅是在提供不同視野而已,且單就這道題而言,這種新奇的方法並不能同時證明自身的任何普適性,而發現某個之前沒有的題目或解開未解決題目或糾錯或補充,才是思想對問題本身施予的影響。也就是說前者只是在描述工具的輪廓,便於人們認識這些工具,而這對於真正用這些工具解決問題,甚至毫無益處,因為人們在使用這些工具前、親眼看到、親手觸碰這些工具的同時,書本上對其輪廓的描述就完全被體驗覆蓋掉了,還有用的只有下面的使用注意事項,然而可惜的是,哲普或娛樂性質的哲學史甚至不會包含這些注意事項。

不然二手文獻拼湊加工成的文章就能輕易混過博士論文了(中文期刊文隨隨便便能搜一大堆,幹)。

千篇一律的知識

說回前面,多數亞洲人在研究西方學問時,時常想要找到一個一勞永逸的「正確」答案。但正如用偏執的方式解讀文學的人一樣,不透過研究、而在靠臆想得到思維解放的人,或許只是想在被經典審視的大環境中,自己去做那個製造無聊的出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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